松树耐贫瘠,生命力极强,是最常见最一般之树木。人们在与松树天长日久往来中,不光认识了松树的广泛实用性,还解读出其深沉的文明内在。松树被尊为“百木之长”,有“十八公”“千岁材”“万年松”的美誉,在“岁寒三友”中列为首位,在中华民间传统文明中占有显赫的位置。
松树属松科松属,分属五针松、白皮松、长叶松、油松以及樟子松、马尾松、黄山松、黑松等,散布广泛,是荒山造林的首要树种,亦宜园林栽培,木材用在修建、包装、造纸、家具等。松烟用于制墨,松树皮、松脂、松针、松花粉均可入药。
古往今来,不知有多少文人志士,歌以赞松,诗以咏松,赞松之严肃庄严、傲骨峥嵘;咏松之历寒不衰、四季常青。
松树的美学鉴赏,一般先观其形、色。形指松姿,色指松色。松树四季常青,翠绿、青翠、青绿,绿到极致,像一块块绿宝石,点缀山河的雄壮美丽。松树的叶由针叶组成,或二针为一束,或三针一束,或五针一束,直且挺。
松树的底色为绿色,但因种类不同,其颜色各异,例如长白山落叶松,幼叶淡黄色,如黄花初绽,俗称黄花松。金钱松,其针叶金黄,入秋后金灿灿一片。喜马拉雅松,亦称雪松,一年大多数时刻披霜载雪,犹如风雪中站立的圣诞白叟,在严冬中送来温暖。
松树树干巨大,粗大健壮直立,刚毅耸立,简练有力,能给人以高昂向上的力气。古人曰:“行如风,坐如钟,站如松,卧如弓。”即指做人要光明正大,正派无私,有独当一面的品质。在人们心目中,松树即标杆,即榜样,即英豪,须俯视才见。
《红灯记》中李铁梅唱道:“我爹爹像松柏毅力坚、顶天立地,是英豪的。”《沙家兵》中的郭建光表明:“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。”松树的坚决、坚劲、坚韧的性情和品质,像一座屹立的品德高地,让国人永久仰视。
松树首要由躯干、枝节和针叶组成,简略简明。中成年的松树,通过天然整枝,删舍掉不必要的部分,更显精约、简练、俭朴,既像一个无畏的勇士独立山岗,又像一位朴素且披着蓑衣的农民,默然护卫祖国的山河,令人肃然起敬。
人们在山岗坡地、深山峻岭看见的绿,多为松树的身姿。松树自知一般、一般,故不摆架子,不苛求环境,只需有一些空间,便安身成长。松树属深根性树种,其根系带有根菌,稍有点土层,即使岩石,亦能存活。俗语说“无山不飞籽,无处不飞松。”松子带翅,随风飘荡,随遇而安,松树占满山峦峰岳。
在黄山、恒山、泰山、千山、张家界看到的各式松树,皆在石旁,或盘根虬干于危岩,或破石穿云于峭壁,如迎客松、送客松、黑虎松、飞虎松、凤凰松、麒麟松等,妙笔生花,形态万千,无奇不有,可谓奇迹。
松树一般成长在山地山岥,也常在巨岩石壁之上妙笔生花,展示其多样的英姿,这便是奇松。石壁巨岩上的松树展示的不是观花植物的妩媚和柔美,而是有力气有硬度的阳刚之美、雄健之美、刚毅之美。画家们仔仔细细地调查这一天然现象,故在画松之时,不忘画石,松石调配,构成松石图。以松之巨大耸立和石之坚固难犯,直抒文人画家胸中块垒,以喻正人的狷介、正派和贞操。
曹知白、倪瓒、石涛、潘天寿等画家所画松石,翰墨千钧,气贯长虹。徐霞客在《游恒山日记》中说:“石之色一也,而神理又各分妍;树之色纷歧也,而错综又成合锦。石得树而嵯峨倾嵌者,幕掩盖以藻绘文采而愈奇;树得石而平铺倒蟠曲折者,缘以突兀而尤古。”石为松生,松倚石长,石得松奇,松因石古。一个奇,一个古,方显松树之真姿势、真容貌、真风貌。石是天然之奇物,松须借石以张扬其根基和气势;树是生命之飘逸,石亦借树以呈现生命和生机,两者相合相融,相辅相成,照耀河山的宏伟和雄壮。
观罢松石,细听松风。松树针叶有别于阔叶树的叶片,细而健康,风吹过松林时,疏通流畅,音色纯粹,有天然美好的韵律,“观之者,目为之明”“听之者,耳为之聪”,深得古人喜爱,故有“不爱松色好,只听松声好”的说法。风吹过松林,松声阵阵,犹如音乐,有时细腻清淡,“细声闻玉帐,疏翠近珠帘。”有时声韵和畅,“飞跃骇涛濑,窈渺韵笙磬。”南齐文学家陶弘景:“特爱松风,院子皆植松,每闻其响,怅然为乐。”唐代诗人王维也喜松风:“松风吹解带,山月照弹琴”。诗人刘长卿:“泠泠七弦上,静听松风寒。”一边弹琴,一边倾听松声,是多么的惬意。明末诗人王彦泓:“半帘蕉雨时飘砚,一砌松风静煮茶。”雨水从蕉叶涌入屋内,冲溅起桌上砚台,诗人仍有雅兴,煮着新茶,静听松风。唐代诗人李白听着松风,高卧不醒,沉醉在松风仙乐之中:“时游敬亭上,闲听松风眠。”“爱听松风且高卧,飕飕吹尽炎氛过。”近代文学家林纾:“命宫谁似山人健,坐听松风到白头。”别无所求,只愿此生在天然山水中徜徉,坐听松风,直至终老。
“长松尔何知,萧条为谁吟。”松石给视觉以愉悦,松风给听觉以痛快。古代寒士高人犹嫌缺乏,企望有明月做伴,在月下松林中,操琴吟唱,品茗听泉,以体会天然之美,享用世界之乐,这便是松月。
青松。松树,俗称青松。在天然山水中,近景或前景,只需有青松呈现,画面立刻绿色青翠,生机盎然。《诗经·小雅》中说:“如竹苞矣,如松茂矣。”庄子亦言:“大寒既至,霜雪既降,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。”历代诗家对松树的常绿常青,更是吟唱不已。沈约《寒松诗》:“梢公式振寒声,青翠标暮色。”李德林《咏松树诗》:“岁寒无改色,年长有倒枝。”王维《新秦郡松树歌》:“青青山上松,数里不见今见蓬。”陶渊明《喝酒》:“青松在东园,众草没其姿。”李白《赠韦侍御黄裳二首》:“太华成长松,亭亭凌霄雪。”青松不惧酷寒霜雪,经年葱郁,被人视为长青之树。常绿常青被涵义为益寿延年和长命不老,民间祝寿语常用,“福如东海长流水,寿比南山不老松”的句子即源于此。鹤是长命仙鸟,在传统观念中,鹤为长命之王。据《神镜记》载,晋荥阳郡南石室中,居有一对配偶,石室后有孤松千丈,这对配偶百年后,化双鹤升天,绕松而翔。故有“松鹤延年”之说。松鹤延年,或松鹤长春、鹤寿松龄的吉利图,常被挂于家中,涵义吉利如意、寿鹤延年。
劲松。松树扎根深山,前进荒山野岭,长长的主根进入地层,钻缝裂石,错综复杂,结构安定。松树饱之以风霜雨露,照之以日月光华,笼之以轻烟薄雾,天然的孕育,铸造松树树干粗大健壮,枝叶简练,翠藐摩空,仪态万千,故称为劲松。
刘桢《赠从弟》:“亭亭山上松,瑟瑟谷中风。风声一何盛,松枝一何劲。”李峤《松》:“百尺条阴合,千年盖影披。岁寒终不改,劲节幸君知。”劲松的耸立坚劲、英姿勃发的形象,引发文人墨客的共识,并以此作为评论人物的规范。魏晋南北朝时,有个李元礼,为官期间不畏强权,对立宦官专擅,被太学生标榜为“八骏”之榜首,时人品尝他为“谡谡如劲松劣势。”嵇康,魏晋名士,身材巨大,风韵特秀,但性情傲慢,特立独行,因不愿与统治者协作被害。一曲广陵散,令多少世人为之赞赏:“萧萧肃肃,爽快清举。”“肃肃如松劣势,高而徐引。”其洒脱之韵、飘逸之神、高昂之气,栩栩如生。
时至今日,人们对松树的巨大耸立形象和坚毅坚韧、不改赋性的性情的敬仰和推重,仍然不减。陶铸在《松树的风格》中,说松树“狂风吹不倒它,洪水淹不没它,酷寒冻不死它,干旱旱不坏它。它仅仅一味地高枕无忧地成长。”陈毅的《杂咏·青松》诗:“大雪压青松,青松挺且直。要知松高尚,待到雪化时。”诗人借物抒怀,看似写松,实则借松的挺且直表达革命者对信仰的据守和初心不改。的《题庐山仙人洞》诗:“暮色苍茫看劲松,乱云飞渡仍沉着。”
孤松。指以孤松为布景,描绘士子文人在宦途失落之后,不辞路远,隐于山中,造草屋二三间,于三五松畔,置若干桌椅,或操琴吟咏,或品茗细细,雅对山水,静悟玄理,在山清水秀中泄漏归隐思维。南宋马麟的《静听松风图》,画作中孤松倚立山石间和溪水畔,一位隐者头戴纱巾,细目长须,裸露胸襟,倚松而坐,仪容洒脱,正在倾遵从松间传来的阵阵风声。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:“抚孤松而盘桓”适可而止体现此刻归隐者流连山水的趣味。
如果说劲松的意象,表达入世、坚劲和有为的一面,那么,孤松则是传递出生、狷介和无为的另一面。而“无为”不是毫无作为,“无为”是相对“有”的“无”,无是一种日子才智和情绪,是躲避危险的一种作为和对本身信仰的据守。张宣明《山行见孤松成咏》:“孤松郁山椒,肃爽凌清霄。”陆文铭《拟古》:“孤松盘曲径,不改松性贞。”李白《古风》:“松柏本孤直,难为门生颜。”孤松虽孤,但仍然肃肃凌霄,耸立正派,赋性不变,赋性不改,良心不移,而这些正是文人士大夫所垂青的,不管劲松或孤松,松树耸立坚韧的赋性已牢牢刻在文人士大夫心中,他们甘心把自己的生命和松树勾连一块,以示正派和洁白。赵孟頫书斋名松雪斋,别号松雪道人;刘敏求别号松菊白叟;孙鏊别号松菊堂;翁同龢别号松禅白叟,显然是通过深思熟虑的。闻名哲学家冯友兰长时间住在北京大学燕园57号,院内有三棵松树,冯友兰把终身作品命名为《三松堂全集》。冯先生对此解释道:“庭中有三松,抚而盘桓,较渊明犹多其二焉。”自己的院内有三棵松,比陶渊明老先生还多了二棵,平生足矣。冯先生把三棵松作为挚友,朝夕相伴,悄然言语,终身的悉数作品,亦冠以三松,诉求《三松堂全集》与三棵松树一路同行,常在常青。